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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被遺忘的自我犧牲者(四)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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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字樓上方的玻璃都是落地式, 采光很好,哪怕將百葉窗簾拉下了一半, 屋內也依舊異常明亮。

盧冠傑僵硬著臉,讓在律師事務所實習的實習生小姑娘幫忙端進了兩杯溫熱的茶水, 在對方放下茶杯轉身離開,輕輕關上咨詢室門後,他再度朝向自家莫名駕到的岳母大人, 滿面疑惑:“媽, 現在……”他看了下手上的表,“九點剛過, 你和爸面館那邊的事情忙完了嗎?”

他和林蓓蓓結婚的這十來年裏, 他的岳父和岳母一向在同事中有口皆碑,這一切都源於他們天生的不愛給人增添麻煩,岳父、岳母始終和他們的小家庭保持了些許距離,從來沒有對他們指手畫腳,平日裏和他爸爸、媽媽也相處的不錯, 發生任何事情寧可自己咬咬牙解決, 也絕不找上女兒和女婿。

這可要盧冠傑的好些同事羨慕得不行, 畢竟能在君誠律師事務所工作, 也算得上是事業有成了,平日裏找上門來幫忙的可多的不行, 更別說他們這律師的特殊身份,像他有些同事,就連七大姑八大姨家裏頭搞個什麽離婚、拆遷, 都得咨詢個一晚上,可這些事,在他們家,全都沒有,父母那就已經幫忙攔得嚴嚴實實。

“哎,忙完了,我和你爸也說過了,我們倆年紀漸漸也大了,也不追求什麽大的突破,就希望這個面館能穩定一些,以後估計就是這樣隨意經營,賣完就關店了。”單靜秋看著女婿說得溫和。

盧冠傑有些驚詫,沒說出口,畢竟之前大家聚在一起的時候,他還聽著林爸爸說要把面館發揚光大,做個連鎖呢!不過他倒是挺支持這種想法,撐了下眼鏡,點了點頭:“這我很支持你,像是我爸、我媽,他們做的那個五金店,如果他們不是那麽堅持,我也希望他們盡量不要經營,畢竟年紀這種東西在這裏,不是輕易可以改變的。”

他一邊說一邊沈思,回憶起昨天晚上妻子和他說的要將兩個孩子送到岳父岳母那邊去照顧一個月,會不會,是這個原因?可這有什麽值得當面來和他說的呢,盧冠傑不太明白,他擡眼看向岳母,對方卻像一下讀懂了他心裏話一樣地解釋了起來。

“冠傑。”單靜秋先喊了一眼女婿的名字,剛剛她已經上下打量了一圈,對方看起來文質彬彬,很有涵養,實際情況也是如此,盧冠傑上輩子對外,一直是個十足的好男人,他一心為了家庭,努力拼搏,在發達後面對種種誘惑沒有動搖,對待子女疼愛、長輩孝順,看上去真是挑不出半點不好。

可他卻從來沒有去看看,自己的枕邊人,究竟是如何一步一步地走到情緒崩潰的邊緣。

“媽今天來是想問你個問題,你有沒有發現蓓蓓最近不大對勁。”她輕聲問道。

盧冠傑一怔,他楞楞地看著岳母,沒反應過來:“媽,你說蓓蓓不對勁,是指的哪方面不對勁?”單靜秋這麽一說,他便也努力回想了起來,可怎麽想也想不到,畢竟他現在工作很忙,如果在s城裏頭,基本晚上最早也得八九點回去,還得在社交軟件繼續維護一些代理人關系,而妻子通常在兒女房間陪著兒女讀書,等到兩人重新回房的時候,基本都累得不太想說話,直接一覺睡到天明,更何況,有時候從事務所回去的盧冠傑,累得連換衣服的力氣都沒有,妻子如果想和他說點話,他都聽不進去。

早些年,他和蓓蓓在社交軟件上還是挺有交談,可現在早就沒了,他每天一打開手機隨隨便便都是幾十上百條消息,事有輕重緩急,他若是發覺妻子說的沒什麽重要事情,一般都簡單回覆,然後繼續忙活起來。

在岳母的詢問下,他有些難堪,因為在他看來,妻子根本無從變起……

看著盧冠傑低著的腦袋,單靜秋不用追問,也知道是發生了什麽,她抓著手包的手忍不住緊了緊:“……看來你並不知道。”她溫和地說,“冠傑,媽沒有怪你的意思,這幾十年前,我和蓓蓓爸爸在一起,他有半點風吹草動,我比他還要先知道,我相信你的爸爸媽媽也是如此,可你作為蓓蓓的丈夫,怎麽能什麽都不知道呢?”

“對不起,媽……”盧冠傑慚愧極了,聲音低沈,“蓓蓓怎麽了?你能告訴我嗎?”他的羞愧已然被擦去,心中滿滿地全是擔憂,能讓岳母特地過來,那蓓蓓的身體一定不太舒服。

單靜秋在心裏頭嘆了口氣,對上盧冠傑憂心忡忡的眼,示意對方別著急,而後便開口繼續往下說:“可能你不知道,蓓蓓最近真的很辛苦,她由於過度的辛苦,心理健康方面發生了一些問題,我托我們店裏頭的一個顧客,找了咱們這三甲醫院精神科的主任醫師咨詢了一下,她這可能已經有一些焦慮癥和抑郁癥的癥狀出現了。”

“怎麽會呢?怎麽會呢!”盧冠傑不知何時已經站了起來,他在咨詢室內走了兩步,滿臉茫然地看著岳母,神色惶惶,“蓓蓓她一直挺好的啊。”他有讀書,平時也接觸很多新聞,這年頭心理疾病的爆發率越來越高,他清楚地知道,這東西有多嚴重。

“蓓蓓最近很辛苦是嗎?是家裏頭的事情嗎?還是我爸我媽那?可是家裏頭已經請了保姆,要不我現在給我爸爸媽媽請個護工去?”盧冠傑焦急地看向岳母,征詢著他的意見,正因為家中有人幫忙,爸媽也是頭一回出問題,他從來不覺得林蓓蓓辛苦,在他的觀念裏頭,小時候媽媽一個人又去店裏幫忙、又做家務、又照顧他,還能將親戚關系處理得井井有條,現在蓓蓓不用做家務,外頭親戚也不多,只需要專心照顧兩個孩子,何以至此,這不是大家都在做的嗎?

是啊,何以至此。

單靜秋靜靜地看著茫然的女婿,從她的手包裏頭拿出了一張折疊好的紙張,上頭密密麻麻地寫了字,這上頭全都是單靜秋昨天按照女兒發來的信息,和她的印象,一條條謄抄、寫在上頭的,密密麻麻的字跡,要人看著就有些煩。

盧冠傑疑惑地從岳母手上接過紙,紙上的字跡一筆一劃的,挺端正,不過寫得又多又密,占據了一整張紙,他看著紙,不知不覺地就念了起來:“周一早上七點二十前到校、周二到周五早上七點三十前到校,中午均為十一點半放學,下午兩點二十五前到校,四點二十五放學,需準時接送,車輛盡量不要入內……”

“玉然周一晚、周日全天補習鋼琴,周三晚、周六下午補習英語,星然……”

他一字一句地念著,心裏情不自禁地也跟著急躁了起來,他從未想過,就單單接送這兩個孩子上下學、補習班就得花掉那麽多的時間。

單靜秋看到女婿的手重重地抓著那張紙,在他對面輕聲地補充:“這上頭寫的只有一些時間,學校的老師經常會布置一些背誦、聽寫作業來家裏,訂正考卷也需要家長檢查簽字,還有一些手工課、課外作業,都是需要蓓蓓來幫忙完成的。”她說完話,看到女婿瞬間擡起的頭,便笑著繼續往下補充。

“當然,這些還不是全部,雖然家裏頭的阿姨可以幫忙買菜、做飯、做家務,可經營一個家的東西,比家務還多得多,什麽時候家裏的東西用完了,就要及時的補充,換季節了,得督促阿姨把衣被拿出來晾曬,並且補充一些衣服鞋子……”

“最近你爸生病了,你去看過了沒有?”單靜秋似是漫不經心地問道。

盧冠傑被問得有些難堪,低下了頭,他手頭的那個案子一直結不了,又是起民事案件,單單送過來的往來賬單就能定成好幾本,他已經加班了小半個月在看卷宗,每天下班都奔著十點去了,竟是到現在還沒去看父親一眼,雖然他每天一邊忙一邊打電話,依舊能感覺到那頭母親和父親的憤怒。

“我猜你是沒去的,我知道你也是個孝順孩子,倒不是那種不負責任的人,可我想問你一句,你為什麽這麽放心呢?”她看著女婿輕聲地問,這倒是大實話,雖然在很多人看來盧冠傑這種不去看長輩的行為有些不孝,但一是他忙,二是因為……

“我,我……”盧冠傑被岳母問得一楞,怔忪地看向單靜秋,良久,才狼狽地低下頭,“因為蓓蓓在。”

是的,他之所以能夠盡情沈迷工作,忙碌自己;之所以每次回家也就是抱抱孩子,關心兩句,從不用過問孩子的學習成績和課外特長學習;之所以對待長輩可以只是電話關心,從不擔心他們有什麽事情,全都是因為他有個什麽都站在前頭的妻子。

單靜秋輕輕地點了點頭,喝了口茶,面無表情:“是的,你也知道,是蓓蓓在,但是她真的有這麽厲害嗎?從嫁給你開始,她就開始努力地從一個被寵著的女兒,到事事兼顧的妻子,再到一個全能的媽媽,可是我要告訴你,我的蓓蓓,從小就又傻又笨。”

她沒關註盧冠傑看著她的神情,只是自顧自地往下說:“她總覺得只有她自己把什麽事情都做好了,才是幫助別人,才是不給別人添麻煩,不管事情有多要她難受,要她支撐不下去,她都會堅持下去,你說,她傻不傻?她從來不知道推脫事情,更不知道叫苦叫難,只知道像是個老黃牛一樣拼命的做,如果做不到,一定不是事情太多,是她能力還不夠,是她還不夠努力,你說她笨不笨?”

“媽……”盧冠傑狼狽極了,對方說的哪裏是林蓓蓓又傻又笨,是在一刀子一刀子地往他的心裏頭剮,是他這個做丈夫的,從來沒有意識到身後的妻子,已經這麽辛苦。

單靜秋擡起了頭,看著盧冠傑的眼睛如同一汪鏡子般的湖水,分外平靜:“冠傑,媽今天不是來罵你的,世界上沒有人生下來什麽都會的,咱們都是這麽磕磕碰碰地過日子,媽知道,你在外頭賺錢壓力也很大,錢很重要,可有的東西,應該是能和金錢放在同一個天平上的,起碼在我心裏,我的女兒,比錢重要得多。”

“我和老林一起將蓓蓓交給你的時候,在你們家面前,在你面前,都說了,希望蓓蓓以後成為一個好妻子,可以好好地照顧家庭,我想,她也許走了些彎路,但她已經夠努力了,那麽你呢?你是否也有努力去做一個好丈夫,好爸爸呢?”

“媽,對不起。”盧冠傑在岳母的質問下已經潰不成軍,他狼狽地用手覆著自己的臉,遮掩著奔騰而出的情緒,“我真的錯了,是我,太自私,是我,從來沒有註意到……”

單靜秋的聲音依舊平和,她從頭到尾沒有露出半點火氣,她只是來和女婿談談心,可沒打算把她的女兒和女婿拆散,她輕聲說:“那你以後要怎麽做呢?”

以後要怎麽做呢?這句話一下問到了盧冠傑心底,他放下了手,恍惚地看著眼前的岳母,滿是茫然。

“……以後,我,我不讓她做那麽多事情了……我出錢,讓她出去旅游?讓她好好休息?”他說的話半點底氣都沒,時至今日,他不得不承認,他異常依賴他的妻子,如果不是蓓蓓,他根本沒辦法專心在工作上,現在已經知道蓓蓓辛苦的他,卻連想要解脫蓓蓓的辛苦,都不知道要從何下手。

單靜秋笑著搖了搖頭:“你錯了。”她知道女婿此時心中應當挺驚訝,“你可能覺得我今天是希望你能立刻把蓓蓓身上的活擔過去對吧?可事情並不是這樣的,蓓蓓是個負責任、重視家庭的孩子,對於她來說,承擔家庭的責任,是辛苦,可也樂在其中,當然,最近這些辛苦已經超過了她的負荷。”

“她就像是一條橡皮筋,被繃得死緊後可能會斷裂,可若是直接松垮地丟在那,也會覺得自己毫無作用。她需要的是一個尊敬她、愛她、知道她辛苦、給予她愛、和她一起分擔的丈夫和家庭,而這才是我今天來到這真正的來意。”

盧冠傑看著岳母,依舊不解:“可是這要怎麽做呢?”

單靜秋笑彎了眼,忽然對女婿開了口:“我想問你,你現在一個月能賺多少錢?”

“啊?”盧冠傑再度陷入了更深的不解,現在他腦中可以說是一團亂麻,找不到頭緒,可接下來,他卻在單靜秋一聲一聲地話語中,張大了嘴,絲毫不見盧大律師的鎮定模樣。

……

市人民醫院。

林蓓蓓正坐在盧媽媽這頭的床上,一手拿著剛從下頭買的脆蘋果,另一手拿著水果刀,正在展示削蘋果不斷皮的技巧,打算給盧爸爸補充一些維生素。

電視上正在播一出最近屢占收視前列的抗戰劇,劇情雖然不合邏輯,可也跌宕起伏,看得這三雙眼睛,都緊緊地放在了上頭。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病房的門忽然打開,這三人正看到了劇情的關鍵時候,沒移開眼,只覺得是護士小姐又進來打針,沒上心。

“爸,媽,蓓蓓。”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三人同時一轉頭,映入眼簾的便是剛關上門走進來的盧冠傑,他還穿著上班的工裝,手上拖著個行李箱,手上還拿著一袋大概是水果的東西。

盧爸爸一見是兒子來,連忙一扭頭,在看到妻子打算起身歡迎的時候,重重地哼了一聲,強行要求妻子和他統一陣線,在強權壓迫下,盧媽媽便也只能跟著自家的幼稚丈夫坐在床上,扭頭不看兒子,只是這顆心,癢癢得不行。

林蓓蓓看到公婆這樣,不禁有些失笑,無奈地起身迎著丈夫,若問她氣不氣,心中還是有些介懷,可她習慣了夫妻間的冷漠交流、更不願在公婆面前下丈夫的臉色,只得湊過去,接過了丈夫手中的大袋子,笑著便說:“你怎麽來了,現在不是上班時間嗎?事務所那邊有空嗎?”

盧冠傑心虛地移開了眼神,鎮定了片刻又和妻子四目相對:“事務所那頭又有一個大案子,我得出差一個月左右,和事務所請了假,想來看看爸媽和……你。”

他這話一落,盧媽媽也憋不出了:“你這天天不著家,又要出去,又要忙,怎麽地,你們事務所就沒有別人能去嗎?”

盧爸爸不甘示弱,聲音繃得很緊,冷嘲熱諷:“這不是我的大忙人兒子嗎?沒想到我千等萬等沒等到他,居然今天等到了!真是要出去看看今個兒太陽是不是打東邊起。”

“爸媽,你們也知道最近冠傑事務所裏頭案子多,也忙,再說了,我這不是陪著你們嗎?還是你們嫌棄我,不樂意我陪?”林蓓蓓已經偷偷看了眼丈夫買來的水果,一看就知道是在門口的精品水果店買的,凈買些老人家不怎麽愛吃又死貴的水果,什麽幾百一盒子的進口車厘子、十幾個就要七八十的草莓……林蓓蓓都懷疑自家丈夫是大手一揮,只買貴的不買對的,不過這些也得幫忙遮掩好,否則勤儉的公婆能刮掉兒子一層皮。

“不是不樂意你陪,只是這養三十多年的兒子和沒養一樣,我心裏頭這個滋味啊。”盧爸爸找補了一句後,繼續將炮火轉向了自家兒子。

“爸,媽,我真的錯了,我最近真的太忙了,每天加班到很晚……”盧冠傑回完了這話恨不得打自己一拳,他這不會說話的性子何時能改,這話才剛說完,他肉眼都能看到對面的爸爸和媽媽同時生起了氣,“是我不中用,你們別氣壞了身體,我已經和領導申請了,這回加班回來以後盡量少給我安排這種時間緊張的工作,到時候我一定多陪在你們身邊。”

他說到這,一下抓住了妻子的手,握得緊緊:“這段時間,不僅是辛苦媽了,也辛苦蓓蓓了,是我自己工作和時間安排不過來,沒能過來照顧爸,要她們倆多費心了。”

盧冠傑能看見妻子有些驚愕看向自己的神情,他的心跟著一抽……今天在岳母離開後,他回辦公室翻了很久的微信,他由於工作特性從未刪過聊天記錄,所以才能更清楚地看見從一開始到現在的變換,哪怕是個普通人,被這麽對待,都可能會難過,更何況,蓓蓓是他曾經許諾要一輩子珍惜的妻子……

聽完盧冠傑這解釋,盧爸爸也稍微解開了點火氣,他知道兒子的工作一向忙,雖然火大,但是多少還能理解,所以也不再多怪他,只是這脾氣軟和不下來,說話總是硬邦邦地:“行,那你該去忙就去忙,我這老東西可不敢耽誤你,要你辛苦。”他沒忍住,又補了兩句。

盧媽媽輕輕地拍了下丈夫,笑著對兒子便說:“冠傑,那你好好地去工作,這邊你爸已經好了挺多了,而且還有蓓蓓呢,這回可多虧了蓓蓓,如果不是她跑前跑後,我們倆估計身體都撐不住了。”她對兒媳婦是讚不絕口,“這樣,你先去吧,讓蓓蓓送送你,先去好好地把工作做完,以後咱們家再好好聚聚。”她一邊說一邊推著兒子和兒媳婦往外走,她猜想自家兒子這段時間忙起來一定也挺少和兒媳婦聯系,剛好現在有時間,不如讓兩人好好地相處相處。

懷揣著這種心思的盧媽媽並不知道,在她面前從未吵架過的這兩人,已經保持了那麽久的疏離聯系。

……

盧冠傑和妻子一前一後的從病房中走了出來,他聳了聳肩,回頭對妻子笑了笑,卻發覺妻子似乎在發呆,只是怔怔地看著地板,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他深吸一口氣,稍微站定了一步,伸出手緊緊地將妻子的手拉住,一步一步地往前,他能清楚地感覺到身旁妻子的僵硬,這是多久了呢?多久他們沒有這樣牽著手肩並肩地走一走,沒有好好地聊聊天,讓婚姻變成了湊活過日子,可明明最開始,兩人都是因為珍惜彼此,才會漸漸地走在一起的。

“蓓蓓。”他側頭看著妻子,即使是他,也能清楚地看見妻子青黑的眼眶,看起來就有些憔悴的蒼白臉色,可這些他這個做丈夫的都沒能看到,“這段時間辛苦你了。”

“說什麽辛苦不辛苦呢……”林蓓蓓壓低了聲音回答,始終沒和丈夫對上眼,時隔許久,重新握住了這雙手,好像回到了從前,兩個人還沒在一起的時候,總是這樣,靜悄悄地靠在一起,走過一條一條的漫漫長路。

“老婆,是真的辛苦你了,這幾年來,我一直忙著事業,總覺得要多賺錢來養家,承擔家裏頭的負擔,可漸漸地,忙久了也就習慣了,一點點地把家人放到了第二位。”他扯了扯嘴角,似乎自己也覺得有些可笑,“你一直這麽好,把家裏頭的事情處理得井井有條,可我卻忘記了,你也會累,你也會辛苦……”

林蓓蓓下意識地就有些想糊弄過去:“我挺好的,我不累呢!昨天我不才和你說,孩子要送去我媽我爸那一個月,現在我每天回家就躺在床上休息,哪有什麽累的呢?”

盧冠傑沒和妻子爭論,只是溫柔地看著她:“好,我相信你,你如果告訴我不累,我也相信你現在是能處理好這些事情,可這依舊不妨礙我覺得辛苦你了。”

他握住妻子的手很緊,明明疏於聯系了好久,可再抓住這雙手卻只覺得溫暖:“以後我會努力陪著你的,我會做好工作和生活的平衡,我逃脫了很長一段時間家庭的責任,接下來,也讓我參與進來好嗎?”

丈夫溫柔的聲音在耳邊打轉,林蓓蓓下意識抿緊了嘴唇,她有些慌張地移動著眼神:“……我,我從來沒有不讓你參與啊。”

“好,那蓓蓓你給我一點時間好嗎?讓我先把工作調整好。”盧冠傑牽著妻子往外走,眼看就要走到了門口,“我們結婚這麽多年了,你也知道我又遲鈍又笨,有時候什麽都不懂,你多和我說一說,多告訴我,給我點時間,我會努力做到。”

他快走出門,迅速地往左右看了眼,醫院門口人來人往,各種各樣的人都挺多,他在其中倒也不是特別顯眼,他飛快地探過身軀,緊緊地抱了妻子一下:“老婆,辛苦你了,等我回家。”然後拉著行李箱笑著往前走,陽光下,他有些發紅的臉挺顯眼,要林蓓蓓終於是看得笑了出聲。

她伸出手向丈夫方向揮了揮,目送著丈夫的人影消失在人海中,然後笑著回過身去,這幾日來的沈重壓力和歇斯底裏稍微緩解,她那顆總是走鋼絲的心,似乎被別人在下頭鋪設了一條穩定的繩索,要她也跟著多了幾分安定。

林蓓蓓一步一步地往前,要重新回到病房裏,她只希望這個夢做得再久一些,她的辛苦,似乎不再是石沈大海,忽然有了回音,甚至還有他,願意一起承擔。

她真希望丈夫說的這話會實現,因為她已經太累,難以一個人往前,她已經受不了這麽清晰地看著自己在疲憊中沈淪掙紮的模樣,好希望有一只手,能向她伸來,拉一拉她。

……

盧冠傑看著眼前的人山人海,忽然有幾分啞口無言,他一直自以為自己有著還算高超的停車技術,可今天卻在一個小小的小學巷口,甘拜下風。

天知道,他剛剛是花了多少工夫,才艱難地在離巷子口起碼還有兩百米的地方,勉強找到了個車位,若不是他手快,還差點被旁邊的車給強占了,要他心頭寫滿了不容易。

他現在正在往學校接盧星然和盧玉然的路上掙紮著,他總算明白,自家岳母口中的建議他提前至少十五分鐘過去,是什麽原因了,可那時候他自以為他時間衡量得剛好,倒是苦了自己。

是的,來接這對兒女的人不是別人,而是剛剛才和妻子告別,自稱要出差的盧冠傑。

“我的月薪,基本工資不多,也就五萬,我主要靠案子抽成,辦完了案子抽幾個點……”今天早上,盧冠傑在喃喃地同岳母說出他的薪水時,從未想過事情會以他想象不到的方向脫韁發展。

坐在他正對面的岳母忽然就笑了,看著他拍了下桌子,直接站了起來:“我給你三十萬,你到我家去呆一個月,工作可以帶回家,但是倆孩子的事情由你全權負責。”岳母看透了他臉上的迷茫,“我只是想讓你知道,蓓蓓她每天做的是什麽事情,也想讓你和孩子真真正正的好好相處。”

岳母帶著情緒勸說,說得要人的心也跟著癢癢:“你知道嗎?你別看我們養孩子,這孩子二十來歲就得出嫁,每天上學的時間占據了至少三分之一,三分之一的時間要休息……這樣東扣西扣,你覺得你和孩子相處的時間有多少呢?照顧孩子可不只是蓓蓓一個人的事情,你也是孩子的爸爸,我這個做外婆的,也希望你能多和他們處一處。”

盧冠傑聽著岳母的悉心勸說,自是異常感動,滿口答應,直接同事務所請了一個月的假,也不要岳母的錢,打算好好地體會下妻子這些年的日子。

可他萬萬沒想到,這分明只是第一關,他已經情不自禁地有些想要退卻。

這條巷子口挺窄,兩邊的小店還不太規範,此刻裏面全都熙熙攘攘地擠滿了人,前頭大多是各式各樣的家長,有男有女,有中年、有老年,大多手裏緊緊握著傘和手機,在人潮中像是沙丁魚潮一樣擠來擠去,絲毫不覺得和別人湊在一起有什麽累的。

盧冠傑深吸一口氣,也跟在人群後面擠了過去,他只得屏住呼吸,大熱天的人擠人,能清楚地聞到身邊的汗臭味——嗯,包括他自己的,畢竟像是他這樣三伏天穿著黑西裝出來曬太陽的,估計也不太多了。

幸運的是,很快便到了寬敞處,這巷子外窄裏寬,到了裏面大家就可以稍微四散開來了,只是對著小學正對面的幾個好位置已經被人占據,他只得站在偏側,艱難地找了個小小的石頭,踩在上頭,往裏頭眺望。

才沒過一會,裏頭的孩子便一個個出來了,他們搭著小火車,前面是老師帶隊,引著他們一列一列往前走,盧冠傑身邊的家長似乎掌握了什麽人工gps定位的功能,才這麽一眨眼,就有好幾個定位到了自己的孩子,搖擺著手,喊著兒女的名字,走到了臺階前頭。

在對方離開原位後,盧冠傑理所當然的鳩占鵲巢,可哪怕站在黃金位置,他依舊越來越迷糊,這一個個的小蘿蔔頭全都一團一團地簇擁在那。

可他的女兒呢?他的兒子呢?他為什麽怎麽看都看不著他們?

作為個律師,這等開庭等個半個小時、一個小時都是常有的事情,可等起自家的兒女,盧冠傑不禁焦躁了起來,他不斷看著時間,生怕自家的傻兒子傻女兒被人騙走,等到前頭那幾個小蘿蔔頭散開,他總算看到了正蹲在後頭翻花繩打發時間的一雙兒女。

“星然,玉然,爸爸來接你們了!”盧冠傑笑著便沖兒女呼喊,他能看到倆孩子看見他有些驚愕的眼神,可這絲毫不影響他的愉悅,他伸出手抹去一頭的汗水,忽略掉襯衫黏在身上的不適感覺,只是期待的看著倆孩子。

“爸,你怎麽來了。”盧玉然緊緊地牽著弟弟的手,帶著弟弟走下臺階,站定在爸爸面前,她環顧著周圍,有些費解,“今天不是說外婆外公來嗎?怎麽是你?”

“哦,是你外公和外婆叫我來接你們的,我帶你們回家。”盧冠傑臉上帶著笑,指揮著孩子往前走,卻在忽然想起事情時,渾身一僵,“對了玉然,今天晚上弟弟是不是要補習?”

他情不自禁地在心裏頭祈禱,卻看見女兒重重地點了點頭:“嗯呢,弟弟晚上七點補習英語。”女兒還挺體貼,似乎是擔心他不知道地方,親切地解釋了起來,“弟弟是在英語學校補習的,就是在……在興化中學的旁邊,你不知道可以問媽媽呢!”盧冠傑心裏頭一僵,開始在心裏計算著時間,從學校回家和回林家的時間一樣,都要十五分鐘,五點到家吃個飯,五點半就吃完,休息一下到學校,最多二十分鐘,根本不會遲到。

想到這,他便也放松了起來,慢騰騰地帶著兒子和女兒往前走,不緊不慢地,甚至還試著和兒女們聊起天來,“你們最近在班上有沒有關系好的同學,要不要以後來我們家玩啊……”雖然他問的話題挺別扭,兒女們也努力給著他熱情的回覆,倒是很給他面子。

很快,幾人回到了車上,這周圍依舊是農村包圍城市的狀態,估摸著是還沒接到孩子,或者是去了別的地方,盧冠傑車旁邊還停滿了車,他將兒子抱上位置,便想要轉身離開,卻看到了兒子抿緊的嘴,他伸出手比手畫腳:“爸,我的紅椅子呢!紅椅子。”

盧冠傑半天沒能搞懂自家兒子的手語是什麽意思,還是玉然告訴了他他才明白這是兒童座椅,萬般無奈下他只得用後頭的安全帶扣住兒子,三令五申要他不許亂動,再回到前頭準備開車。

憑借他的開車技術,一切都不是問題,他穩當當地將車開了出去,拐過路口,可卻戛然而止——

前頭是一長串的,幾乎沒有盡頭的車。

這是什麽情況?

“玉然,你們平時都這麽堵車嗎?”盧冠傑焦急地回頭問著女兒,有點沒搞懂這的路況。

盧玉然靦腆地點了點頭,媽媽時常和他們聊天,說些事情,像是路況,也是媽媽常說的了,她回憶著媽媽的說法,一點一點地覆述:“這條街上頭有兩所小學、一所中學、還有一間醫院,拐彎的地方還有一間,每天五點出頭,車和人就會特別多,然後很多車會從人行道拐出來,就會把道路堵住,所以每次媽媽都特別著急,抓著我們就跑……”她意識到了什麽,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前頭的爸爸,“爸爸,我們來得及回家嗎?”

後頭正自娛自樂的盧星然迅速地捕捉到了信息,他這個年紀還是貓嫌狗厭的年齡,又皮又貪玩:“萬歲!不補習啦!”肥嘟嘟的小臉立刻笑了起來,酒窩深陷,卻要前頭的盧冠傑越來越憤怒,就差沒拍響那個喇叭。

手機那頭忽然發來了信息,是岳母發來的。

“冠傑,孩子們接到了嗎?蓓蓓發信息問我孩子多久到家,我還沒回覆呢!她說怕孩子遲到,我要怎麽和她說呢?”

盧冠傑感覺自己的手指都跟著僵硬了,默默地在屏幕上打去了信息。

“你告訴蓓蓓,孩子們馬上就到家,離家就幾分鐘路了……”他看著眼前的車流,有幾分心虛,“晚上一定不會遲到。”

“biubiu!火箭起飛!”後頭的兒子已經從槍戰游戲進行到了火箭升空,此時正在用自己的肥手比作火箭,做個螺旋上空的姿勢,讓這車裏頭全充滿了他的開心聲音。

如果是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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